如果用户长时间不登录游戏，游戏公司是否有权直接删除该账号及对应账号下的游戏数据和相关信息？

【基本案情】

某游戏系×游（游戏名称）的运营公司，周某系该游戏的注册用户并绑定了手机号。

2020年5月，周某向游戏公司提出要求换绑手机号，游戏公司客服回复暂时不支持解除绑定，建议绑定微信或QQ账号登陆游戏。案涉游戏内《客服-常见问题-账号-如何解绑已经绑定的账号？》页面，亦载明“为了保证您的账号安全，已绑定的第三方账号无法更换或解除绑定。”

【按例说法】

一审法院：游戏公司未提供证据证实其因休眠账号管理运营负担甚巨，而删除用户账户之严重后果却显见，格式条款无效

法院作出判决：周某与游戏公司关于×游（游戏名称）签订的《×游戏许可及服务协议》中第5.3条“用户充分理解并同意，为高效利用服务器资源，如果用户连续365天未登录游戏，游戏公司有权对该账号及其账号下的游戏数据及相关信息（包括但不限于角色、等级、虚拟物品、虚拟货币等数据信息）采取删除等处置措施，上述处置可能导致用户对该游戏账号下相关权益的丧失，删除后的数据信息无法再恢复，对此游戏公司不承担任何责任”无效。

公司上诉：响应国家相关规定，且该条款为游戏业行业惯例

游戏用户协议设置有权删除休眠账号的主要目的是保护包括周某这样的活跃玩家在内的游戏内多数玩家的利益，打击黑产批量注册的账户，防止游戏内诈骗、租号、保护未成年人。该条款是国内游戏通用条款，合理、合法、合规，并不侵犯任何正常玩家的合法权益。

1.该条款是打击网络游戏黑产的必须条款。网络游戏产业伴生了很多黑色产业链，黑色产业链在游戏中兴风作浪，而批量注册账户是黑色产业链进行下一步违法行为的重要举措，作为热门游戏×游（游戏名称）休眠账户中亦有不少是疑似黑产注册的账户，虽然长期不使用，但万一被注册者卖给下游黑产，可以用来从事损害网络游戏公司和玩家合法权益的行为，比如批量薅羊毛，骗取游戏公司的用户福利，用批量注册的虚假身份账户套取玩家信息以盗号或诈骗玩家。而且此类账户无法以充值判断，哪怕有充值，也不排除是黑产的养号行为，以周某所在的服务器为例，其中就存在可疑批量注册账户。因为黑产会不停变换注册策略，所以有时候不是即时可以发现的。所以网络游戏公司必须保留删除的条款，以保护游戏中的正常玩家。

2.该条款的重要目的是打击租号，保护未成年人休眠账户可能被租号平台利用，绕过网络游戏公司的防沉迷设置。2021年8月，新闻出版署发布了《关于进一步严格管理切实防止未成年人沉迷网络游戏的通知》，对网络游戏企业向未成年人提供服务做了进一步的严格限制，而租号平台却可以帮助未成年人绕过网络游戏公司的限制，以出租账户的形式向包括未成年人在内的玩家提供服务。租号平台利用的很大一部分账户就是批量注册而来，即便网络游戏公司发现租号，封禁账户，但由于租号平台批量注册了很多账户，可能防不胜防。所以游戏公司要保留删除休眠账户的权利，这是实现防沉迷合规的重要举措。

3.该条款与维护游戏运行秩序有关。游戏作为游戏运营企业，要平衡游戏内玩家的利益，本案中涉及的即为平衡游戏内活跃玩家的利益和注册后很少使用玩家的利益。网络游戏服务器容纳的玩家数量是有限制的，该条款亦有一作用是保护游戏内经常登录的正常游戏玩家，而行业特点就是注册玩家众多，如果休眠玩家过多，瞬间涌入游戏，服务器运行会受到很大影响，非常影响用户体验，这对游戏内的活跃玩家利益损害很大。此条款的设计亦有此方面的考虑。

4.该条款为游戏业行业惯例。游戏公司在原审中已经提供了腾讯、网易、b站的用户协议，目前又提供了畅游、完美时空、米哈游等业内主要公司的相应条款。中国网络游戏产业饱受黑产侵袭，故采用此条款是主流游戏公司的共同选择，这也说明了该条款的必要性。

二审法院：游戏公司对游戏进行必要的管理或者对游戏玩家的权利进行必要的限制，只要不存在法律规定的无效情形，但该权利的行使不得超过必要限度而损害服务合同相对方的利益

二审庭审中，游戏公司提供了其他游戏的类似条款证据、部分官方网站发布的关于“网络黑产”的文章、本款游戏具体的异常账号的表现。

法院认为，本案的争议焦点为游戏公司与周某就×游（游戏名称）签订的《×游戏许可及服务协议》中第5.3条关于休眠账号的删除条款是否存在法律规定的无效情形。双方争议的上述休眠账号删除条款系游戏公司为了重复使用而预先拟定，其内容具有不可协商性，落入法律规定的格式条款范畴。周某主张该休眠账号删除条款的内容减轻或免除了游戏公司作为经营者的责任，排除或限制周某作为消费者的权利而应属无效。《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第四百九十七条规定，提供格式条款一方不合理地免除或者减轻其责任、加重对方责任、限制对方主要权利的，该格式条款无效。本案中，根据休眠账号删除条款约定的内容，用户连续365天未登陆游戏的，游戏公司有权删除账号及账号下的游戏数据、相关信息。删除账号及相关数据、信息，关系游戏玩家能否继续使用原有账号及账号内的游戏道具、装备、游戏币等，游戏道具、装备等又直接关系游戏玩家的游戏体验，故该条款确实是对周某作为游戏玩家的主要权利的限制。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的上述规定看，对提供格式条款的一方限制对方主要权利、免除或者减轻其责任、加重对方责任的格式条款，法律并未全部予以否定性评价，该类格式条款是否有效，取决于是否合理。具体到本案中，法院认为：

第三，游戏公司还主张大量休眠账号的存在，增加了其运营成本，影响了正常玩家的游戏体验。虽然休眠账户的存在确实会占用游戏的部分存储空间，但游戏公司并未提供证据证明因此所致运营成本增长与否、成本增长幅度、游戏体验是否受到影响及影响程度，且上述成本增长或者影响程度足以达到必须通过删除休眠账户的方式予以解决，故游戏公司以此为由设置休眠账号删除条款，证据并不充足，理由亦不充分。

第四，根据登陆频次判断游戏账号是否属于休眠账号，进而赋予游戏运营商删除休眠账号的权利，对游戏玩家及游戏运营商来说，均既是一种权利保护，也是一种权利限制。周某注册游戏账号及提起本案诉讼时，该条款约定如果用户长期未使用游戏账号登录游戏，游戏公司有权视需要，在提前通知的情况下，对该账号及其数据、信息采取删除等处置措施。此时，该条款未对长期这一概念作出限定，期限属于约定不明，对于游戏玩家来说，具有不确定性，无法合理预见相应风险，该条款对期限的设定并不合理。根据本案一审审理中变更的休眠账户删除条款之约定，游戏公司将休眠期限明确为连续365天，一方面明确了游戏玩家较长时期内不登陆游戏存在失权之风险，属于对游戏玩家权利之限制；另一方面也将休眠期限认定标准设定为365天，防止游戏公司随意删除游戏账号，属于对游戏公司权利的明确限制，同时也是对游戏玩家之期限利益的保护。在对双方权利进行限制与保护时，需要考量利益是否达到平衡而不出现利益失衡的状态。法院认为，变更后的休眠条款虽然对休眠期间进行了明确，但在实施消灭游戏玩家主要权利这一重大处分行为时，游戏公司未设置事前提醒或者通知程序，或者向游戏玩家提供事后救济措施及途径。双方签订服务协议时，游戏公司虽然以黑色加粗字体的方式提示注册的游戏玩家注意休眠账户删除条款，但注册游戏账号后，一般游戏玩家耗费时间、精力甚或经济成本是以获取良好的游戏体验为主要目的，游戏公司亦是以提供优质的游戏服务体验作为获得收益的对价之一。是否登陆游戏及登陆游戏的频次，系游戏玩家的权利，虽然对该权利进行约定或者限制并非一律无效，但游戏公司对休眠账户的处置方式，对于未注意或者遗忘该条款的游戏玩家来讲，面临无救济措施而直接丧失合同主要权利的风险，游戏玩家的过失与其承担的风险并不相当；对于其他一般游戏玩家来说，在服务合同存续期间，必须保持一定的登陆频次才能保有主要的权利，就此难言良好的服务体验，亦与游戏公司提供优质服务的合同义务不相符合。由此，可以认定该条款对休眠账户的处置方式不合理，亦有违诚实信用原则。至于游戏公司是否实际据此条款删除过休眠账户，与该条款的效力无关，即便游戏公司确实未实际实施过该条款，亦不能据此推定该条款具备充分的合理性。

综合上述分析，法院认为，作为游戏运营者的游戏公司对涉案游戏进行必要的管理或者对游戏玩家的权利进行必要的限制，只要不存在法律规定的无效情形，则并无不当，亦是其合法权利。但该权利的行使不得超过必要限度而损害服务合同相对方的利益。涉案休眠账号删除条款，超过了必要限度，对周某主要权利的限制并不合理，属于《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第四百九十七条规定的格式条款无效的情形。

【小编有话】

小编以为，本案最大的成功在于法院不以“惯例”惯着游戏公司的不法行为，而是以“格式条款”超过了必要限度而损害服务合同相对方的利益认定“惯例”无效。

虽然游戏公司例举了众多游戏都有类似雷同条款，也列举了网络黑产的危害及相应的法律法规，但均不能以损害服务合同相对方的利益为前提，且休眠账户消除条款并不是打击网络黑产的唯一、有效途径，也可能对未注意或者遗忘该条款的游戏玩家因为无救济措施而直接丧失合同主要权利，游戏玩家的过失与其承担的风险并不相当。

在国内各大网游公司推出的网络游戏中，休眠账户删除条款普遍存在，其效力如何认定，对于规范网游市场具有重要的引导作用。本案中，休眠账目条款有违公平原则，亦产生游戏玩家合同目的落空之风险，故法院认定该条款的限制不合理，应属无效。这可能对各大网游公司存在一定的影响。

而现实生活中，亦可能存在一些其他行业的惯例，导致法院判决有失公允，因为很可能打破该行业内部的一些惯例做法或行业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