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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记传,西游记传与西游记的区别

主编邵燕君老师:

“经典性”不仅是衡量文学作品的标尺,其本身就是文学标准变化的风向仪。每一次文学变革运动都是一次经典重塑的过程,媒介变革自然更具颠覆力量。中国网络文学的爆发并不仅仅是被压抑多年的通俗文学的“补课式反弹”,而同时是一场伴随媒介革命的文学革命。《网络文学经典解读》选取“西游故事”“奇幻”“仙侠“玄幻”“盗墓”“历史穿越”“练级爽文”“现代官场”“清穿”“宅斗”“种田”“都市言情”“耽美”等十数种类型文的代表作品进行解读,通过对类型文叙述模式转型的剖析,把握国民精神变迁的走向,并且将对网络文学的“文学性”和“经典性”的提炼,连通到一个更广阔的文学史脉络中去。

经典解读

西游:青春的羁绊

——以今何在《悟空传》为例

白惠元

2000年4月5日,当今何在更新完《悟空传》的最后一章时,他一定不会想到,这个全新的西游故事将被迅速经典化,并撬动中国文学版图——“畅销十年不朽经典,影响千万人青春”,这是2011年《悟空传·完美纪念版》封面上的醒目标语。十年间,《悟空传》共有8个纸质版本,加印147次,销量达200余万,如此强势的数字让人不禁疑惑:《悟空传》之“千万级”影响力因何而来?

答案在问题中:青春。

对许多读者来说,《悟空传》不单单是一部小说,九州写手萧如瑟称它“让每一个平凡而温和的人燃起撕裂命运的勇气,也为每一段青春留下烙入骨血的印记”,奇幻作家goodnight小青更将此书视作“一代人的青春回忆”与“网络生命的开幕曲”。当“青春”遭遇“西游”,当“网络生命”遭遇“古典名著”,这新世纪隘口处的狭路相逢,便是《悟空传》横空出世的大背景。我们必须追问的是,与《西游记》相比,《悟空传》究竟改写了什么?以它为代表的网络西游故事为什么会引起青春的共鸣?那个“古典四大名著”意义上的“经典”与网络时代的“经典”是同一种评判标准吗?如果不是,那么在这不同的价值体系背后,又呈现了何种“时代精神”的更迭?

从“大话西游派”到“玄幻西游派”

杨致和《西游记传》和朱鼎臣《唐三藏西游释厄传》,与名著吴承恩《西游记》,都成书于明代。三书关系如何,孰先孰后?是朱本、杨本删节了吴本,抑吴本继承完善了朱、杨两本?学术界至今尚未获得一致的定论。本书适宜于古。

电影《大话西游》

事实上,任何语体(文化符号)的爆炸式传播都有赖于社会语境的变革,而《大话西游》风靡大陆正是三种媒介话语变革相互耦合的结果:其一是中央电视台电影频道于1996年1月1日正式开播,依托于“权力的媒介”(央视),电影成为了“媒介的权力”的延伸,《大话西游》登陆央视电影频道1997春节档,也就意味着官方与民间意识形态表述的某种共谋;其二是电影介质的转型,即从录像带变革为VCD,更轻便也更易复制,VCD的数码刻制技术直接把电影观众从公共空间(如电影院、录像厅)转移至私人空间(如家庭VCD机、个人电脑),这次空前的技术民主实践助推了《大话西游》在校园内的广泛传播;其三是互联网的普及,校园论坛成为民主议事的新公共场域,《大话西游》的网络引爆点恰是“水木清华BBS”,波澜壮阔的“贴台词运动”使这批高校青年在《大话西游》中发现并重新编译了一套全新的语言,那就是“大话”。作为最初的网络流行语,“大话”(包括“乱弹”、“水煮”)近于一种幽默搞笑的“戏说”,它用戏谑对抗严肃,用能指混淆所指,并且具有代际的区隔性,因而成为“网络一代”登上历史舞台进行自我表达的重要媒介。正是这三种媒介层面的民主话语实践,使得电影《大话西游》深深刻入了网络一代的“感觉结构”之中。

有人将“大话”定义为“解构一切,除了爱情”

待至英雄们在铁铸的摇篮中长成。

勇敢的心像从前一样。

1楼孙悟空是《西游记》中的最主要的人物之一,代表了古代中国人的善良、正义、不阿的情怀和追求。【简介】孙悟空:法号行者,是唐僧的大徒弟,会七十二变、腾云驾雾。一双火眼金睛,能看穿妖魔鬼怪伪装的伎俩;一个筋斗能。

去造访万能的神祇。

而在这之前,我却常感到。

与其孤身跋涉,不如安然沉睡。

一边“躲避崇高”,一边“造访神祇”,《悟空传》继承了《大话西游》的“精神分裂症”——在渎神与敬神之间,在“小时代”与“大人物”之间,文本自身构成了一种张力。其实,荷尔德林的诗并没有写完,今何在隐去的后四句诗或许更能说明问题:

何苦如此等待,沉默无言,茫然失措。

在这贫困的时代,诗人何为?

可是,你却说,诗人是酒神的神圣祭司。

在神圣的黑夜,他走遍大地。

“贫困时代的诗人”,驯顺的孙悟空,还有作者今何在,他们其实是三位一体的。事实上,《悟空传》写成于今何在大学毕业后的第一年,在这个有趣的人生结点上,今何在创造了一组西天取经的人物群像,他们恰好也是世纪之交中国青年的社会镜像:“大智若愚坚持理想的唐僧,深深掩藏感情与痛苦的猪八戒,迷失自我狂躁不安的沙僧,还有那只时狂时悲的精神分裂的猴子。”今何在以自叙传抒情的方式替那一代青年人苦苦追问:如何才能在“小时代”做个“大人物”?正是对“大”的追问,使得《悟空传》突破了《大话西游》的既有框架,周星驰舍不得解构的那份爱情,被今何在化归于“理想”之下。

2011年的再版序言中,今何在将“理想”视作整部小说的主题词:“西游就是一个很悲壮的故事,是一个关于一群人在路上想寻找当年失去的理想的故事,而不是我们一些改编作品里面表现的那样,就是打打妖怪说说笑话那样一个平庸的故事。”以“理想”为名义,《悟空传》的核心焦虑不再是“一份真挚的爱情”,而是关乎存在,关于人为什么活着。从赞美爱情到伤悼理想,《悟空传》把《大话西游》的“心理年龄”陡增了几岁,而这个微妙的年龄差,恰是大学生从走进校园到走向社会的几年之间。只有当他们走出象牙塔之后,“理想”才真正成了一个“问题”,成了永远在消逝中并且永远被回溯性建构的“创伤性内核”,因而“理想”也就能真正有效地生产阅读快感。

西游记传

从《大话西游》到《悟空传》,其油滑、戏谑、桀骜不驯的腔调收获了一大批追随者,也开启了网络西游故事的一个重要脉络,即“大话西游派”,主要包括《唐僧传》(明白人,2001)、《沙僧日记》(林长治,2002)、《唐僧情史》(慕容雪村,2003)等。这些作品延续了周星驰“解构一切,除了爱情”的“大话”风格,即便主角换成了唐僧、八戒、沙僧,他们的人生观也是一样的,他们不想成佛,只想做个俗人,尝遍人世间的爱恨嗔痴。同时,从文本生产方式的角度来看,“大话西游派”还具有“同人”创作特征,其本质在于一种粉丝生产力。从2005年开始,西游同人开始越来越多地与玄幻类型相融合,生产出一批玄幻西游小说,形成了与“大话西游派”相反相承的“玄幻西游派”,这一脉络主要包括:《朱雀记》(猫腻,2006)、《重生成妖》(蛇吞鲸,2008)、《重生西游》(宅猪,2008)、《黑风老妖》(和气生财,2008)等。

猫腻《朱雀记》

腾讯网游《斗战神》

如果说,“大话西游派”是在古典名著《西游记》的语意空白中发现了“爱情”,那么,“玄幻西游派”则有意强化了西游故事的“战斗”主题及其英雄主义情结。以战斗与英雄主义为快感模式,“玄幻西游派”甚至走出了文学场域,发展出更加丰富的产业链。以“网易西游三部曲”(《大话西游》《梦幻西游》《创世西游》)及腾讯《斗战神》为代表的网络游戏,使我们在面对“英雄”时,开始用“养成”这个动词,而非从前惯用的“成长”。因为当“打怪升级”成了全新的“时代精神”,通往“大人物”的道路也就变成了可量化的指标,以战斗次数、怪物等级、经验值为基本参数的养成体系,使“英雄”变成了一种可复制再生产的“热血”产品。

明末就有人写了《续西游记》和《后西游记》,内容大致模仿《西游记》。另外,像杨志和的《西游记传》和朱鼎臣的《唐三藏西游释厄传》也都和《西游记》有直接的关系。明末董说写的十六回《西游补》,内容情节更自成局面,文。

《悟空传》:网络时代的“公路小说”

西游果然只是一个骗局。没有人能打败孙悟空。能打败孙悟空的只有他自己。所以要战胜孙悟空,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怀疑他自己,否认他自己,把过去的一切当成罪孽,把当年的自己看成敌人,一心只要解脱,一心只要正果。然而,在神的字典里,所谓解脱,不过就是死亡。所谓正果,不过就是幻灭。所谓成佛,不过就是放弃所有的爱与理想,变成一座没有灵魂的塑像。

毫无疑问,这是《悟空传》最悲情也最动人的段落之一,借由孙悟空的内心独白,今何在从根本上取消了“西游”的合法性,质疑了“成佛”的正面价值——明知骗局,何必西游?当“成佛”沦为“理想”的反义词,当“西游”沦为自甘平庸与自我放逐,孙悟空为何不能像从前一样奋起反抗呢?他为什么毫无行动力?困住其无边法力的“紧箍咒”究竟是什么?在这个意义上,对秩序的服膺与忍受(而非反抗),才是《悟空传》的真正命题。对此,今何给出的解释是“失忆”,即由于失去“大闹天宫”的前世记忆,孙悟空便忘记了自己是谁,所以才会驯服得像一条狗。可正如《大话西游》一样,这种“前世今生”的叙事策略不过是为了延宕那个脚踏七色云彩、现出悟空真身的高潮戏时刻,而所谓“失忆”也不过是一种“选择性遗忘”,是精神分析意义上的“压抑”。对于“大闹天宫”,孙悟空无法想起,也不愿想起,因为“抵抗”的逻辑在当今世界已然不再可能。《悟空传》对抵抗性记忆的放逐,正是它与现实达成和解的前提,只有忘记“大闹天宫”,才能安心“西天取经”。《悟空传》完美诠释了齐泽克的“启蒙的绝境”:“人们很清楚那个虚假性,知道意识形态下面掩藏着特定的利益,但他拒不与之断绝关系。”当整个社会文化走向犬儒,民众不爱真理,只爱“鸡汤”;他们不要悲观的清醒,只要温暖的慰藉。如果十年前的今何在仍纠结于要不要抵抗,那么十年后的他早已放弃抵抗。在2011年《悟空传》“完美纪念版”的序言中,今何在以“在路上”为题,用人生导师的“过来人”口吻如此劝慰读者:“我心目中的西游,就是人的道路。每个人都有一条自己的西游路,我们都在向西走,到了西天,大家就虚无了,就同归来处了,所有人都不可避免要奔向那个归宿,你没办法造反,没办法回头,那怎么办呢?你只有在这条路上,尽量走得精彩一些,走得抬头挺胸一些,多经历一些,多想一些,多看一些,去做好你想做的事,最后,你能说,这个世界我来过,我爱过,我战斗过,我不后悔。”

十年后,今何在将“西游”阐释为“道路”,这实在意味深长。这段“肺腑之言”至少包含两种意思:其一是时间的维度,即人生必将虚无,理想终将逝去,故“西游”的基调一定是悲观的;其二是空间的维度,即“在路上”的真义不在终点,而在道路本身,不求结果,只问过程,于是“西游”又被裹上了一层糖衣。

然而,随着1960年代的终结,“在路上”逐渐被置换为“公路”。“公路”作为一种话语变体,将“在路上”原始语境中的“抵抗”改写为“治愈”。于是,青年人“开车上路”的动机不再是反叛,而是疲惫,他们只是渴望“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借以暂时摆脱沉闷无聊的日常生活,尤其是家庭生活,而在做好心灵按摩之后,他们终将回归家庭。这种转变首先表现在美国“公路片”,以《雨人》(1988)为标志,那条“反叛之路”正式被改写为心灵救赎的“回归之路”。事实上,自尼克松之后,美国历任总统都在试图修复保守主义的中产阶级家庭观,以防1960年代幽灵的复归。因为在这个保守主义政治时期,1960年代遗留的反秩序诉求与抵抗精神代表了某种具有破坏力的东西,它是民族经济复兴的阻力。

可见,“公路”的治愈功能是与资本主义经济稳步上行、都市中产阶级崛起等社会现实息息相关的,这也就是为什么“公路”直至新世纪才真正成为中国文艺生态的关键词。特别是2010年以来,中国都市中产阶层在金融危机的重创之下纷纷“逃离北上广”,治愈系公路片也随之成为极具市场号召力的电影类型,如《无人区》(2013)、《心花路放》(2014)、《后会无期》(2014)等,都十分典型地呈现出“公路”这一话语在当下中国社会文化中的能动性。尤其是《后会无期》,韩寒选择“公路片”作为自己的电影导演处女作,恐怕绝非偶然。从某种程度上说,《后会无期》是网络西游故事的精神之子,因为它真正遗传了自《悟空传》以降的中国青春文化的“公路病”。在2014年7月24日的微博中,韩寒写道:“《后会无期》就像一场各取所需却各自失去的西游记,很多遗憾只能遗憾,有些错过不是过错。”至此,以“公路”为话语系统,古典名著《西游记》及其当代改写构成了一个重要的文本序列,它们彼此交叠,构成了中国当代青春文化的一组剪影。从《大话西游》到《悟空传》,再到《后会无期》,这些作品无一例外地书写着青春成长,并且塑造了同一种青年形象:叛逆的皈依者。以叛逆的姿态上路,并最终被社会收编,这一青年形象谱系是索解《悟空传》之精神遗产的关键所在。

成长:“转圈”还是“羁绊”?

《悟空传》给出的答案是肯定的,作者将这一根本矛盾解读为个体的“成长”,即“闹天宫”的孙悟空是青春期少年,“取经”的孙悟空则是中年,而从“闹天宫”到“取经记”正是孙悟空成长的必然过程。这无疑是对《西游记》的重要改写:在原著中,自孙悟空于生死簿中勾去自己的名字,他的生命便与“时间”无关了,他长生不老,永不消亡;可《悟空传》却充满了“时间”的焦虑,充满了对生命有限性的嗟叹。这种焦虑感内化于孙悟空的精神世界,使他的心理时空阴晴不定。《悟空传》开篇即交待了孙悟空的精神分裂症(或可看作对“六耳猕猴”一回的改写),第一个孙悟空杀死唐僧、打死龙王、撕去生死簿、捣毁天地伦常,第二个孙悟空却浑然不觉、坚守大义,结局是真假美猴王终极对决,孙悟空杀死自己。作者动情地写道:“为什么要让一个已无力作为的人去看他年少时的理想?”所谓“少年的理想”,具体来说就是“闹天宫”,就是那个不会投降的自己,在此时此刻,它只能作为心理闪回出现,它变成了一段不可讲述的前史,一种被压抑的潜意识。套用弗洛伊德的“本我—自我—超我”结构,《悟空传》显然将“闹天宫”的那只猴子指认为邪恶本我,“取经记”的孙悟空是麻木自我,“斗战胜佛”则是修正成果的超我,而所谓西游,就是自我不断压抑本我,最终达成超我的人生之路。事实上,这种“自我”杀死“本我”的结局本身即是一种价值判断,它包含着从恶到善、从兽到人、从少年到成年的进化论—现代性逻辑。在这个意义上,“成长小说”其实是现代主义的发明,而“成长”的世界观正是《悟空传》与《西游记》的根本差异:《西游记》是空间小说,“取经”之路是漫游与历险,一回合一地点,章回之间也自成单元,并不构成逻辑上的递进与生命时空的累积;《悟空传》则不同,它有效植入了“时间”的维度,用五百年前/五百年后对应着少年悟空/中年悟空,于是,“大闹天宫”成为孙悟空青春记忆的显影,用彼时的热血反抗与此时的冷血麻木相对照。如此说来,原著里的空间漫游不再是无目的、无功利的,而是现代个体获得成长的必要条件,孙悟空必须在取经路上习得如何做“人”的基本要领。至此,作者将“大闹天宫”的反叛精神归于青春期叛逆,实际上是把“成长”的逻辑植入了孙悟空的生命链条之中。今何在想说,人终将走向成熟,终将走上“取经”的西游之路,而“真经”正是那个规则与秩序,谁都无法逃脱。当抵抗精神降维成“青春期叛逆”,一切蕴含着革命诉求的行动也就不过是少不更事的“热病”,那仿佛是在告诫我们:既然无力改变世界,我们就只能驯服自己。

于是,文本中的“成长”或可解读为个体对外部世界的适应,解读为纯洁心灵对“丛林法则”的服膺,孙悟空获得“成长”的前提正是对既有秩序的认可。作为《悟空传》的基本叙事策略,“成长”无疑是对《西游记》的一次缝合式改写,其缝合对象在文本层面是“闹天宫”与“取经记”的断裂,在意识形态层面则是中国“独生子女一代”的心灵创伤。

在中国,“独生子女一代”大多具有城市家庭背景,从小衣食无忧,因而将注意力更多地投射于自我,关注“存在”的意义。从小到大,他们一直是家庭的中心,一直背负着父母双亲(乃至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情感负荷,因此,他们的自我价值实现总是受到诸多制约,他们必须在内部理想与外部期待之间苦苦周旋,随之而来的自然是令人窒息的生存焦虑。对独生子女一代来说,他们只是“看上去很美”而已,在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高压之下,他们的“自由”其实相当有限,那种囚禁感也就是今何在所说的“转圈”。

很小的时候,因为是独生子女,父母上班后,我就一个人在家中自己与积木游戏。然后我发明了一个游戏,骑一辆儿童小三轮车,车轮沾上水,就在客厅里不停地转圈,然后看着自己划出来的轨迹,非常开心。可能每个人童年的经历都会暗中影响我们的一生,现在我也总有一种感觉,这世界其实只是看起来很大,可实际上你哪儿也去不了,只能在这有限的几平米空间中不停地划圈,你以为你走了很远,一看里程表都好几万公里了,其实只是在转圈。

可以说,“转圈”形象地描绘了独生子女一代的精神困境,那是一种进退维谷的牢笼状态,那是一条以特立独行的名义随波逐流的命运轨迹。在第三卷“百年孤寂”中,今何在将这种困境具体阐释为一堵“透明的墙”:“你以为你可以去任何地方”、“事实上你没有选择”的“界限”。换言之,“百年孤寂”的根源是外部压迫。可面对这种压迫,他们却无力指责,无权控诉,因为这座囚笼是以“爱”之名建造的。当他们被排山倒海的“爱”所包围,他们只能阳奉阴违地做着“两面派”:在现实世界中驯服自己,而在“二次元世界”中投射过剩的自我意志。有趣的是,在“自由”与“禁锢”之间,在个体意志与社会规训之间,他们确实找到了某种中间状态,找到了这一代专属的生命关键词,那就是“羁绊”。

“羁绊”(きずな/kizuna) 一词来源于日本动漫文化,它在日语中表示人与人之间难以断绝的情感联结,通常表现为“剪不断理还乱”的友情或爱情。“羁绊”之所以能够引起中国独生子女一代的情感共鸣,正因为它有效慰藉了这群空前自由却又空前孤独的现代个体。当然,“羁绊”一词所指向的情感纽带又与现实世界不同,它是“二次元”人物在冒险过程中建立起来的,是战斗热血的燃点:“在世界规模的危机持续深化的过程中,人物之间的‘羁绊’也不断受到近乎生离死别的威胁和考验,为了在极端情境下维系这份虽然脆弱但必须守护的‘羁绊’,人物必须让‘因缘的纽带’化作激发潜能的钥匙,从而经受住超乎常人的磨难和历练,释放出‘内心小宇宙’的无穷能量,克服重重阻力,战胜种种挑战,在守护‘羁绊’的同时拯救‘外在的大宇宙’。”其实,《悟空传》里取经团队走上西游之路的根本原因都是某种“羁绊”:金蝉子(唐僧前世)对佛祖的弑师之愤,孙悟空对阿瑶、紫霞的暧昧之伤,猪八戒对阿月的深情之痛,小白龙对唐僧的暗恋之苦。如果我们把“西游”看作一个冒险故事,那么,“保护唐僧”也就成为了西天取经的终极使命,在这种使命的感召下,在降妖除魔的战斗过程中,原初设定的种种负向“羁绊”又逐步深化为更具战斗能量的正向“羁绊”,使这个战斗团队不离不弃,生死相依。更重要的是,今何在希望《悟空传》能够激励读者在无聊的“取经”路上重拾“闹天宫”的激情,哪怕结局还是“转圈”,也别忘记一路走来的“羁绊”,这种“老男孩”式的自我激励无疑是当代中国青春文化最具症候性的表述之一。

老男孩,或后青春期的“中二病”

《悟空传》的结局是一场烧了七天的“天宫大火”,不只孙悟空杀死了自己,天地间的一切都被焚毁,西游也随之成为如烟往事。那些叛逆的主体不复存在了,可天地间的秩序却重新凝聚。原来,我们终究改变不了世界,到头来,还是世界改变了我和你:

“瓦砾重新聚成殿宇,天宫又回到了安定与祥和。众神开始各归其位。二郎神驾云出了天庭,奉命收拾战场,他忽然愣住了。云头下烧焦的花果山大地上,孙悟空扔下的金箍棒不见了。 怎么可能有人将它拿走?除了孙悟空还有谁搬得动它呢? 观音驾云出了天庭,她从怀中摸出了金蝉子那本手写的经文,抚着,若有所思。他们飞过的天空下,五行山,默默地立着,等着那漫长岁月后的一声巨响。这个天地,我来过,我奋战过,我深爱过,我不在乎结局。

在这场自我与外部世界旷日持久的较量之中,曾经无比倔强的自我终于败下阵来,这是“老男孩”们无法改写的结局。说来说去,其实“天宫大火”烧死的只有自己,如此悲情的不可抗力灾难无非是为叛逆者的“皈依”提供一个契机,使他们能够“不失尊严”地妥协。“我来过,我奋战过,我深爱过,我不在乎结局”,这四句自我激励之所以简洁有力、感动人心,正缘自其残忍的过去时态,而与之相对的,正是“我”丧失行动力的现在时态。所以,《后会无期》的片尾曲一定是“平凡之路”,因为那些叛逆少年除了融入主流社会之外,似乎别无选择,听上去,那歌词更像是对《悟空传》结尾的复现:“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我曾经拥有着一切/转眼都飘散如烟/我曾经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直到看见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作为一种臆想式补偿(或曰“脑补”),“老男孩”们试图用“少年热血”为中年的疲惫心灵注入活力,他们不断地宽慰自己说:我还年轻,我还有梦想,我还要奋斗。这种臆想或许是一群老男人“飙车斗恶煞”(九把刀小说《后青春期的诗》),或许是一场“任岁月风干理想再也找不回真的我”的音乐选秀(筷子兄弟微电影《老男孩》),更或许是一部能让自己一夜暴红、屌丝逆袭的公路小说(韩寒电影《后会无期》)。以上种种具有“返老还童”症候的叙事单元提示我们,“后青春期”正在成为一种有效的理论话语,这里的“后”不是英语里的after,而是post,它既是生理年龄的断裂,又是心理年龄的绵延。

日漫 《中二病也要谈恋爱》

诚然,作为一个被不同社会阶层共同的超级能指,“后青春期”仍是一种弥合社会矛盾的润滑剂,它的基本功能是让不安分的社会主体宣泄掉那些过剩的利比多,进而更平滑地回归其社会位置。然而我们真正需要反思的是,“后青春期”这一话语是否还孕育着某种抵抗能量?“人不中二枉少年”,这句网络流行语或可看作对“后青春期”的另一种阐释,它牵引出当代中国青春文化的另一症候,我们称之为“中二病”。“中二”是日语对“初中二年级”的称呼,“中二病”则用来指称一种如青少年般“病态”的强烈的自我意识。然而,当我们宣称“中二”是一种“病”时,我们似乎先在地否定了其可能内蕴的能动性,否定了青春文化中那种“羁绊”与“热血”的正向价值。福柯的病理学研究曾告诉我们,任何的“精神病”都源自一种社会分类,都源自主体对他者、中心对边缘、压迫者对被压迫者的权力筛选。同理,如果对主体性的强烈自觉都成了一种“病”,那么,我们又何谈改变世界呢?

因此,仍需感谢《悟空传》,感谢那些让我们感受到“青春的羁绊”的网络西游故事,它们不仅开启了当代中国文学的“网络生命”,更询唤出一批对自身主体性保持警觉的网文读者,只要他们还能意识到“我”的存在,只要他们还能感知到“我”与“世界”的矛盾冲突,他们就持存着改变世界的最后可能。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西游记》得以跨越古典时代,成为网络时代的不朽经典。

注释:

[1]金庸客栈:所属于新浪论坛历史文化社区,成立于1996年,主要分为武侠小说讨论、影视评论与原创小说等版块,众多当下负有盛名的网络写手都曾混迹其中。

[2]电影《大话西游》在内地广泛传播的主要原因之一是盗版VCD市场:“据一位号称北京盗版界四大家族之一的大卖家透露,早在1995年,就在北京市场出现过《大话西游》的盗版录像带,但销售平平,直到1996年底VCD版本出现,当时每盘30元的高价位都没有吓倒《大话西游》迷们。真正的火爆是在1997、1998年间,在这一段盗版VCD的黄金时节,《大话西游》的销售也屡创高峰,最高纪录一天就卖到上百张,热销的场面通常发生在公司和新闻单位。这个大卖家透露,在这两年期间,他无论拿多少《大话西游》的盘都会被抢购一空,光他个人这些年手中卖出的《大话西游》VCD就有两三千张,以他的‘业内专业眼光’分析,全国至少卖出十万张以上,北京至少占到四五万张。”钟鹭:《大话西游之路》,选自张立宪等编:《大话西游宝典》。北京:现代出版社,2001年,第96-97页。

[3]水木清华曾经是中国大陆最有人气的BBS之一,代表着中国高校的网络社群文化。1997年国庆期间,有人将电影中一段经典台词贴在了BBS上:“曾经有一分真挚的爱情放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等我失去的时候我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你的剑在我的咽喉上割下去吧!不用再犹豫了!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对那个女孩子说3个字:我爱你。如果非要在这份爱上加上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过了几天,这个IP地址又连篇累牍地续贴好几段台词,引发了校园大学生对《大话西游》的广泛关注。随后,学生们争相租借、购买电影VCD,并掀起了一场波澜壮阔的“贴台词运动”,而在清华的聊天室内,至尊宝、紫霞、菩提老祖等网名也比比皆是。

[4]“犬儒主义支配下的中国当代青春文化或低眉顺眼,或少年老成,或虚假励志,以一种自欺欺人、逆来顺受的姿态抚慰着青年的心,也麻醉着青年的心。”邵燕君:《中国当代青春文化中的犬儒主义》,《天涯》,2015年1月。

[5]“玄幻西游派”多以“起点中文网”为主要平台,其中,《朱雀记》《重生成妖》《重生西游》《黑风老妖》等作品均名列“起点中文网”总点击排行榜的前1000名,每一部小说的点击量都在400万以上。

[6]腾讯网游《斗战神》以小说《悟空传》为背景蓝本,并由今何在担任其世界观架构师。

[7]1980年9月,五届人大三次会议确立了20世纪末将中国人口控制在12亿以内的奋斗目标,随后,中国人口政策骤然收缩,从“晚、稀、少”变为“一胎化”,这种政策调整直接造就了中国的第一代独生子女,并催生出“80后”、“90后”等诸多关乎代际命名的关键词。

[8]“后青春期”指青春期过后却尚未成熟的过渡状态。作为一种文化现象,这个概念首先出现在2008年台湾摇滚乐团“五月天”的专辑《后青春期的诗》中。2009年5月,台湾作家九把刀又出版了同名小说。参阅白惠元:《后青春期的网络文化寓言——试解读网络文学视阈内的“孙悟空”形象》,《网络文学评论》第4辑。广州:花城出版社,2013年。

[9]“中二病”语出日本主持人伊集院光的广播节目《伊集院光 深夜的马鹿力》,后流行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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